一张老照片

杜 乾

图为江岸电务段职工欢送第六批赴朝同志留念

细雨潇潇，润物无声，2016年春天的脚步轻轻且匆匆，寒意尚未退去，一觉醒来，已是满眼的新绿。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一震，是同事马艳发来的微信，我预感可能是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打开微信，一张略微发黄的黑白照片跃入我的眼帘，照片上有一排小字 “江岸电务段职工欢送第六批赴朝同志留念1952.10.7”。朴素的衣装、真诚的笑容、自豪的神情、自信的目光，照片里的人清一色的深蓝色铁路制服，他们风华正茂，他们意气风发，他们是共和国新一代的铁路职工，他们是祖国大动脉里奔流的激情澎湃的热血。

马艳在微信里告诉我，照片第一排左二就是我的父亲，而马艳的妈妈、也就是当年父亲的同事，也站在后一排，这是当年他们欢送参加抗美援朝同事时留下的合影。

看着照片上父亲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我心潮澎湃，64年过去了，父亲现在已是满头白发的耄耋老人。照片上的那个年轻人穿越了半个多世纪的时空，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对我说： “儿子，不认识老爸了吗？”

我心头一阵阵发热，下班后便急匆匆赶回家，把手机里的照片拿给姐姐确认。她看后连连说： “是爸爸，是爸爸。”我又连忙把照片放大给父亲看，并说： “老爸，您猜这里面有谁？”父亲戴着老花镜看了半天，摇摇头说： “不认识，反正没有我。”我把手机里的照片又放大了一倍，并告诉他照片的来历，说： “您再仔细看看，第一排左边数第二个不正是您自己吗？”父亲又拿近手机仔细端详起来，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 “是我们，是我们。”他用手指点着： “这个就是我，都多少年了，没想到照片还保留到现在１

一张照片，悄然打开了父亲尘封半个多世纪的回忆。平日里，父亲就对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念念不忘。每逢重要节日，他就把我们召集起来，把那些珍藏在箱底已经发黄的老照片拿出来，如数家珍地向我们 “回放”他在朝鲜战场上艰苦卓绝斗争的一个个片断。

看完这张老照片，父亲激动地告诉我们，当年他和同事们合影完，就登上了北上朝鲜的火车，后来连照片都没看到，所以他完全没有印象了。父亲三言两语，说得很简单。但我看得出，这背后肯定深藏着许许多多感人的故事。

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父亲那一代热血青年，在新中国最需要的时刻，毅然投身铁路建设；在保家卫国的关键时刻，又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报名参加抗美援朝。没有国哪有家？父亲和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一样，家国情怀集于一身，奔赴前线，报效祖国。几度风雨几度春秋，他把最宝贵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了祖国、献给了铁路事业，无怨无悔，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始终如一。

从这张老照片中，我好像看到父亲的另一面——他从来不愿透露的一面。我面前的父亲既熟悉又陌生，我开始思索，和父亲生活了几十年，我了解他吗？他身后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如果说母爱如水，温情滋润我们渐渐长大成人，那么父爱便如山，在父亲严肃的面孔后面是深沉的希望与寄托。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们几个孩子小的时候对父亲的第一印象就是不苟言笑，他身上所固有的是中华民族最朴素的优良传承，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表现出严于律己的风范。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当时家里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一家七口人的生活全靠父亲的工资维持。吃饭时，如果掉一粒米，他都会捡起来吃掉，并要求我们也这样做。他还让我们课外时间练习书法，以提高我们的文化修养。我那时很贪玩，从心里抵触父亲的书法课，所以经常受到父亲的严厉斥责。有时候，看我心不在焉、字写得潦潦草草，父亲就找来鸡毛掸子在我背上狠敲起来。我感到很委屈，甚至觉得父亲不近人情。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退休在家，我也结婚为人父。望着他两鬓斑白在夕阳下漫步的背影，我才明白父亲当年的一片苦心。他是在生活的一点一滴中教会我们怎样做人、怎样做事，感恩之心油然而升。过去的严格要求，才使我们今天的努力水到渠成，自觉努力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这也是对父爱的最好回报。

一张照片，黑白无华，却浓缩了一代人的满腔热血，汇聚着 “最可爱的人”的殷切希望。父亲久久地端详照片上的每个人，眼睛湿润了，他用急切的语气说： “你帮我想办法联系联系，看看照片上的人现在都在哪儿，情况如何。”当得知照片上的战友都已白发苍苍，有的已经离开人世，父亲感慨不已，我好像听到父亲发自心底的喃喃自语： “老了，都老了，什么时候能再见上一面啊１久别的人们盼重逢，我们在多方打探之后，终于联系到了照片上的部分老人，找到了他们的地址和电话，约定好见面的时间。

在一个春意融融的下午，6位老人再次团聚在一起，阳光灿烂，夕阳无限，清茶一杯，其乐融融。此刻，同事马艳高兴地举起相机，为重新团聚的老人们合影，将64年的期待与盼望定格成执手相握、感慨万千的美好瞬间。

清明时节雨纷纷，祖国没有忘记你们——“最可爱的人”。正如魏巍在 《谁是最可爱的人》里写的一样： “你们已经可以了解我们的战士是怎样一种人，这种人有一种什么品质，他们的灵魂多么地美丽和宽广。他们是历史上、世界上第一流的战士，第一流的人！他们是世界上一切伟大人民的优秀之花！是我们值得骄傲的祖国之花，我们以我们的祖国有这样的英雄而骄傲，我们以生在这个英雄的国度而自豪１

是啊，我们不会忘记我的父亲以及他的战友这些 “最可爱的人”。2014年3月28日，中国空军首次派出两架国产新型战机，对接迎437具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的民航客机进行护航。2015年3月20日，空军首次派出伊尔-76飞机将68具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接迎回国，他们长眠于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而就在今年4月1日，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的志愿军烈士纪念广场，隆重举行了第三批36具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安葬仪式。36位曾长眠异国他乡的英灵终于魂归故里，安息于祖国的怀抱。

敬礼，为铁路事业兢兢业业的老前辈！敬礼，为勤劳厚道一生的老父亲！

本文图片由杜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