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绍军

小时候,我家的阁楼上有一口藤条箱,这口藤条箱不知装载了我多少童年的记忆。

它让我想起小时候读的第一本书——那是在铁路上工作的父亲给我看的。

那本书米黄色的封面上方绘着3个半身人像,下面几个红颜色的黑体字是 “十万个为什么”,字上面盖着“西昌工务大修队三分队委员会藏书”印章,也就是父亲所在的单位。从此,看火车和盼望父亲从单位借来书籍成了我最大的念想。

火车和读书,让我心里充满了感动。父亲将书递给我时充满希翼的眼神,至今清晰如在眼前。

现在想来, 《十万个为什么》对我并没有多大影响,因为我的思维中始终缺乏科学的理性。与科普类书籍比起来,或许很多孩子更喜欢《高玉宝:我要读书》 《小英雄雨来》 《黄帝大战蚩尤》这些小人书。

童年的记忆模糊不清,就像雨夜里窗帘上的竹影,斑驳的只有竹叶,惊心的却是偶露峥嵘的枝节。

记得那样的清晨,白茫茫的浓雾从小镇边的大河里升起,混和着小镇人家烧柴火、煤烟的味道和一些神秘的响动,充斥每一条街道;换凉粉、换豆腐的吆喝声不时响起,忽远忽近。我总是担心有神秘的生物会从背后跳出来,有可能是一条夹着尾巴的黑狗,也可能是故事里的鬼魂。我紧张地四处张望,尽量躲在屋檐下往前走。走到同学黎明家门口,我用力拍打他家的大门,大声呼唤: “黎明!黎明!”直到他母亲或妹妹把门打开。

我总是站在黎明的床前,看着他很不情愿地从床上坐起身,慢腾腾地穿衣,跟在他后面去洗漱,甚至帮他往杯子里接漱口水。我焦急地等他一口一口地喝完碗里的稀粥,帮他把书本文具一件一件地放进书包,直到看见他将新到的一期《少年文艺》放进书包,悬着的心才稍微踏实下来。

有一年,坐火车回老家见到黎明,我们俩谈起往事,黎明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天天等我上学,就是想借我的 《少年文艺》看啊!

年龄稍大之后,我又发现了另一座宝库。邻居中有一个讲评书的老伯,我偶然听说他那里有很多好看的书,于是,每天晚上跟他到茶馆 “打”评书就成了我的固定功课。

那时候小镇上还没有电视,除了偶尔看川剧,人们的文化生活大概就只有听评书了。那时,几乎每个川北小镇上都有一两个这样的 “打”书人。每当他喊出 “欲知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时候,我立即端起一个木制托盘,挨个向听书的茶客收钱,也就是所谓的 “茶托”吧。也许是见我稚幼的缘故,转一圈下来,托盘里的钱总有一大堆,但我从未关心过一晚上到底能收多少钱,也从未向他讨要过一分工钱。

直到很多天以后,我终于站在老伯身后,眼看着他趴在一口石头柜子上,大半个身体都埋进柜子里,最终从米堆中掏出来一本 《三侠五义》。

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想不起从老伯那里借到过几本书。令我难过的是,小时候受环境限制,能看到和听到的书籍十分有限。我可以一学期又一学期地守候同学上学,就为了每月读到一本 《少年文艺》;我也可以充当 “茶托”,只为了能借阅一本可能存在的好书。那些曾经读过的书,早已不自觉地融入血液,成为我立身处世的依凭。

1986年,我进入铁路系统工作。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我买了很多书,然而静心读过的却少之又少。这些年,跟着火车走南闯北,家里满满两个大书柜,几乎遮住一面墙,却不知不觉沦为向客人炫耀的道具。难得的空闲时间,很多都耗在了网络和手机上,留给书籍的越来越少。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越来越怀念以前静心读书的日子。也许,读过的书不一定成为记忆,但读书的过程,却一定是人生的珍藏。

此刻,我守着已经上高中的女儿,一如既往地鼓励她努力学习,并告诉她读书不一定只为了考个好大学。

而我的父亲,尽管一生只上过两天学堂,却总认为我虽然戴了副眼镜,却连作文都写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