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马兆印

没有比火车笛声更悦耳的音乐了

从蒸汽机车、内燃机车、电力机车

到风驰电掣的动车组列车

笛声纯粹、干净

它们的声音沿着江南江北

一路播撒

草叶朴素,麦芒铮亮

旅行的人内心安定

笛声把火车修饰得从容不迫

让城市开朗,使乡村抒情

听到笛声,惦记它的人就踏实

隔壁退休的老铁路工人

闪着泪花说

笛声是他们最喜爱孩子的笑声</p><p>

就让我做一节老火车头吧

静静蹲在

废弃的修理厂

我已卸掉全身铁的温度

卸掉年轻时目光里的火星

能用的零部件都拿走,记住

一定要拿走属铁的品质,铁的营盘

我蹲着也是一身铁,哪怕侧卧

也有铁的胆量

你们可以从任何角度

拍摄铁的沧桑

但一定要突出铁骨骼里流淌的铁锈

由内而外的火车成长史

我会睡着,鼾声里也藏着

汹涌的铁,如果

听到铁的喘息,也请你们

不必惊慌,笛声是我唯一的

铁的证言

从窗口望出去,铁路无限长

铁路再长,也长不过故乡的迁徙

孔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鲁西南一村名:西马垓

自明初,由山西洪洞县铜雀阁

始迁邑蔡林北马家庄

后于明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

迁来兹土

六百一十年之根

故乡也

我叶落沙县,根植小站

百年铁路也只是一把炊烟的长度

在铁路以南,有人坐北长叹

有人谛听莲花盛开,内心如水

荡漾,我沐浴五十年月光

不敢说出花香,但我相信

雨水收拢的江南,每个游子

都是移动的故乡

火车穿越隧道时

我正在路肩上行注目礼

瞥见一名旅客站在车厢门口

贴着玻璃,向我挥挥手

我不敢肯定是认识我的人

但我看见一头的长发

转瞬进入黑暗,让我深陷悲伤

她正在进入黑暗

而我刚走到黑暗的门口

她看见光明时

我还在隧道里摸索

我和她的黑暗一样长

但我的幸福来得比她晚

请原谅我妇人似的喋喋不休

我会在黑暗中用脚步丈量

光明的长度

我不厌其烦地写到火车

直到把汉字

写得比火车的车皮还要长

直到把自己写到疲倦,我就可以

倚靠在车厢里

看沿途的风花雪月

怎样进入我的身体,让她们

留在一杯茶里,虚度时光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浪费的了

包括我深深爱过的亲人

就像我现在,独自在雨水中

打捞怀念的泪水

在天亮前,指挥满载货物的列车

压碎黎明前的雾霾

我从没有绝望,如火车头般前进

我的诗歌在不引人注目的纸张上

种植了一小片绿色的汽笛

第二场暴雨下来的时候

我刚好走到东门大桥,火车向南

呼啸着从桥底驶过

我没有藏身之处,一座桥

是我遮风挡雨的房屋

像这样的场景,只是家常便饭

雨季防洪,冬季防断,夏季防胀

还有高温测轨

兄弟们都要遵章巡守

我躲在桥底,借着巡守灯的光芒

用烟盒纸

记录下这段潮湿的文字

前方雷声滚动,雨帘斜飞

铁路旁的灯火照亮着

我还没有完成的火车诗

沙县小城,今夜注定有人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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