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四十余载的岁月如白驹过隙般悄然流逝。沪昆线,这条承载着无数人梦想与希望的铁路干线,那悠长而雄浑的汽笛声,就像一首永不落幕的乐章,始终和着键盘那富有节奏的韵律,交织出一曲属于铁路与文字的华美交响。

在我即将退休前的最后一个雨季,我独自静静地站在包保点的站台上。细密的雨丝如轻烟般弥漫在空气中,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我望着工友那渐渐远去的身影,他穿着厚重的工作服,脚步坚定而沉稳,慢慢地隐入了云雾缭绕的群山之中。那一刻,时光仿佛突然倒转,恍惚间,我望见了当年那个青涩的青年,他满脸洋溢着兴奋与激动,紧紧地攥着那张来之不易的稿费单,眼神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

1986年,侗乡的雨季格外漫长。连绵不断的细雨如牛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氛围中。当我的处女作《生命换来的教训》在成都铁道报上变成铅字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那一个个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文字,就像一颗颗璀璨的星星,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我迫不及待地冒雨跑了三里泥路到邮电局,脚下的泥土被雨水浸湿,变得异常泥泞,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但我丝毫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拿到属于我的汇款单。当营业员姑娘接过汇款单时,她指尖的温度透过薄纸传来,那一瞬间,我第一次真切地触摸到了文字的温度,那是一种温暖而又充满力量的感觉,让我从此深深地爱上了写作。从那以后,养路工沾满油污的手套,见证了他们辛勤劳作的汗水;危石工被荆棘划破的裤脚,记录了他们在艰难环境中坚守的身影。这些平凡而又伟大的瞬间,都成了我笔尖最珍贵的墨汁,流淌出一篇篇感人至深的文字。

1993年的盛夏,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炙烤着大地。为了采写《踏遍苗岭千条路 重点抓好“半边户”》这篇报道,我跟着计生干部深入到了苗岭的山坳里。那里的山路崎岖不平,荆棘丛生,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我们在山间跋涉了七天七夜,白天顶着烈日,夜晚伴着虫鸣。苗家吊脚楼的炊烟袅袅升起,那是一种充满烟火气息的温暖。在那里,我记录下了十二位“半边户”妇女的故事,她们为了家庭和社会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力量。文章获奖后,党委书记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叶,你笔下的铁路是带着露水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真正的写作不是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编织华丽的辞藻,而是要深入到生活的最基层,让文字在钢轨上生根发芽,汲取生活的养分。

千禧年后的春运,是铁路运输最繁忙的时刻。我来到了六个鸡线路工区,与吴家强工长同吃同祝零下五度的寒夜,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冻住了。小吴带着道尺在黑暗的隧道中穿梭,他的身影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高大。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熟练而认真,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在为病人细心地诊断病情。他的身影化作了《网红车站热度退去,夫妻俩仍在坚守“六个鸡”》中的火光,照亮了人们的心灵。当这篇报道被贵州都市报采用,小吴只是憨笑着说:“咱就是给钢轨把脉的郎中。”他那朴实的话语,却蕴含着无尽的责任与担当。

2012年深秋,邰顺军获得贵州拾五一劳动奖章”那天,我陪他在小站站台上看列车经过。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给我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这位苗族汉子突然转过头来,深情地说:“叶哥,你记得那年玉屏边坡溜坍吗?你写的《众志成城保畅通》剪报,我现在还保存着呢。”蓦然间,我看到他眼角的皱纹里闪着光,那是一种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工作的执着,那是比任何文学奖都珍贵的勋章。

四十余载的笔耕之路,就像一场漫长而又艰辛的马拉松。我用手中的笔记录下了近千篇稿件,几大本泛黄的采用稿件剪贴本,就像一本本厚重的历史书,见证了我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时代在不断地变迁,但文字的温度始终如一。它就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照亮了我的心灵,传递着爱与希望。如今,当我整理这些旧作时,那些沾着道砟的字符仿佛都活了过来,它们在纸上跳跃、舞动,诉说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代利工长腰间挂着的岩锤,那是他守护山区铁路安全的武器;工长随行包里永远备着的冻疮膏,那是他对同事无微不至的关怀;丁洪华与他的白杨树二十年晨昏对话,那是他对铁路深深的眷恋。

退休前夜,我最后一次登上包保点的山岗。月光如水,洒在大地上,钢轨如两条银链蜿蜒入山。我静静地站在那里,恍惚间,我听见了初次投稿时钢笔那手沙沙的声响,那是我梦想开始的声音。我仿佛又看到了无数个深夜里,自己用冷水拍脸来驱赶困意的情景。山风轻轻拂过我的斑白鬓角,我突然懂得,所谓坚守,不过是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活成创作。在钢轨延伸的地方,墨香将永续流传,这或许就是铁路文人最好的归宿。我将带着这份对铁路的热爱和对文字的执着,在人生的另一个阶段继续书写属于自己的精彩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