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那有些陈旧的抽屉里,静静躺着一枚青铜色的徽章。每当我轻轻将它取出,放在掌心,那微凉的触感便仿佛瞬间传递来父亲曾经的手温。那手,粗糙且布满老茧,曾无数次有力地握住工具,也曾轻柔地抚摸过我的头。时光回溯到二十二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走了父亲的生命,他就像山间
宝成线开工那年,青春年少的父亲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与迷茫,背着那承载着简单家当的蓝布包袱,毅然走入了建设大军之列。施工队伍所在的地方,四周被连绵的山脉环绕,仿佛与世隔绝。那油毡屋顶的平房,在岁月的侵蚀下早已破败不堪。每到暴雨倾盆之时,雨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屋顶的缝隙里漏下,整个屋子瞬间变成了水帘洞,滴滴答答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屋内的炉子,是他们在寒冷冬日里唯一的温暖来源。烧红的煤渣散发着炽热的温度,有时不小心踩到,那滚烫的温度能轻易地把胶鞋底烫出窟窿。
在这艰苦的环境中,父亲虽然历尽苦难,但痴心不改。他从不说年轻时的故事,那些故事就像被藏在了心底最深处的宝藏,轻易不肯示人,直到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夜。月光如水,洒在工区那简陋的宿舍里,在搪瓷缸里晃荡出细碎的光影。父亲坐在床边,将珍藏多年的纪念章低到我手中。那天,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过去,第一次说起了斑竹园的冬天。那是1952年,凛冽的寒风如同咆哮的野兽,能轻易地把手脚冻裂。为了抵御这刺骨的寒冷,他只能偷偷躲进附近老乡家准备的寿材里取暖。那寿材散发着松木清新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桐油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但在那样寒冷的冬天,这样的气味却仿佛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暖,渗进了他的棉衣,竟比裹着霜花的薄被暖和百倍......
静静地听着,手中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徽章上斑驳的麦穗纹路,那一道道纹路仿佛是岁月的刻痕,忽然间,好像读懂了那些父亲欲言又止的岁月。
仿佛看到,在那陡峭的绝壁上,父亲扛着钢钎和铁锤,一步一步艰难地攀爬着。他的肩头压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但脚步却从未停歇。他用麻绳捆着身子,悬在半空,如同一只勇敢的雄鹰,无畏地凿着炮眼。碎石不时地划破他的皮肤,伤口结着冰碴,血珠滴在雪地上,像散落的朱砂,格外刺眼。他的双手因为长时间的劳作而布满伤口,有的伤口还未愈合又添新伤,但却依然咬牙坚持着,为了宝成铁路的建设,为了新中国的未来,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父亲粗糙的指尖划过徽章中央的火车图案,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缓缓说道:“宝成铁路全线修建隧道300多座,各种桥梁上千座,其中一段线路垂直落差800多米,建设者用3个马蹄形和1个螺旋形的迂回展线上升,线路立体重列三层,为世界铁路史上的奇观。我们用坚韧和勇气连接的不仅是奔腾的江河,更是新中国的筋骨与脊梁。”
当蒸汽机车第一次呼啸着撕破秦巴山脉的寂静,父亲说整个秦岭都在震颤,那震颤仿佛是婴儿初啼时的悸动,充满了希望与生机。那一刻,一切的努力和付出都得到了回报,再苦再累也值。
如今,岁月流转,我行走的钢轨早已换成了无缝线路,先进的设备和技术让线路养护工作变得相对轻松。从成为“铁二代”那天起,每当我巡检时,耳边却总错觉听见父辈们那充满力量的号子声,那号子声仿佛穿越了时空,在山谷间久久回荡。在观音山展线区,三层铁路如年轮般盘旋,见证着时代的变迁。那枚青铜徽章在我的手中微微发烫,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过往的故事。那个取暖睡棺木的父亲、战天斗地的青年,把一生奉献给铁路的男人,他渐渐老去,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的精神却永远不会磨灭。他的勋章,不在博物馆那华丽的展柜里,而在每列穿越时空的灯火里,那灯火照亮了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我的心灵;在每颗道砟磨损的棱角中,那棱角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也记录着父亲的付出;在永不停歇的钢轨震颤间,那震颤传递着希望与梦想,也传递着父亲对铁路事业的热爱与执着。他的故事,将永远铭刻在历史的长河中,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铁路人,继续为铁路事业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
(叶志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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