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父亲从四川来到贵州,那是1975年3月。新家是一个五等小站,站名叫做翁塘,这地方只有几幢简陋的平房,稀稀落落散落在小站下面的洼凼里。家属区四周是层层稻田,每个夏天,此起彼伏的蛙鸣声,成了小站一道亮丽的风景。

山区铁路复线通车建成后,这个持续了20余年的小站,从此在共和国的铁路示意图上消失了。

小站走过沧桑,也历经繁华,父辈用心血护航这里的安全,他们每天迎着朝阳,送走晚霞,肩扛捣镐养护着两根钢轨。坚强地战斗在大山里不断延伸的线路上,从不改变自己。这里凝聚了父辈的辛劳,浸润了父辈的汗水。

小站是岁月的见证,也是一部厚重的奋斗史,刻录着父辈的淳朴和善良,记载着时代的步伐,浓缩着我的情感,早成了我灵魂的一部分。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这个小站度过的,那时候村里这里吃水用水很困难,要到两公里远的抽水站旁去挑,粮食凭购粮证去十里远的地坝公社粮店采购。一到晚上,劳累一天的父辈,把工区的大电石灯抬出工具房,打开灯盒,放进电石,加上足够的水,在家属区不大的院坝里点亮,然后围坐在灯下抽着廉价的香烟,摆着“龙门阵”。他们的想法太简单不过了,上满全勤,挣足每月几十元的工资,一家人生活有着落再苦再累也值得。

父亲是个有知识的人,但眼睛高度近视。在那个时候,工友们眼里,他算得上是有大学问的人了。旧社会上过高中的父亲,时常让工友刮目相看。他多才多艺,有时一高兴,也会在电石灯光下,拉着二胡,唱上几段川戏。我和一帮小伙伴喜欢借此机会,凑着“热闹”,大玩“躲猫猫”游戏。一番手心手背,“轰”地在家属区四周散开,让猜输了的小伙伴寻找。于是,一嘲战斗”开始了。嗬!热闹极了。我们无忧无虑地玩耍,直到电石灯熄灭了,才在父亲的催促下,急不情愿地停止战斗。

生活在工作条件极为艰苦的环境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生活方式,天天在小站上演着。父辈长年戴着随他们风风雨雨的那顶安全帽,穿着永不褪色的劳动服,迎着朝阳,送走晚霞,宽大的脚踩着线路春夏秋冬的鼓点,老茧深厚的手挥舞着小站线路白天和夜晚的故事。

工作环境艰难,也无法动摇父辈养护好线路的决心;生活再艰苦,也比不上父辈在线路上的高大形象。饱经风霜黝黑的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犹如那小站边坡上被暴雨冲刷形成的条条小沟。

就这样,父辈走遍根根枕木,数尽颗颗道钉。在漫长的岁月中,仍在小站寂静的线路上养护,守护着这里属于他们的责任范围。累了,不在乎,仍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拥抱烈日,吻别寒风,用忠诚,信念和期望,执着地谱一曲他们心中的养路之歌。个中的艰辛,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1975年,年满55岁的父亲退休了,正在读高中的我,横下心退了学接岗,开始了我的“铁二代”生涯。这一年,我刚刚17岁。

我的钢轨人生正式开始。 在努力进取,执着拼搏后,我终于离开了小站,父辈都我有出息,父亲也很骄傲。

每次出差来到翁塘,父辈当年辛勤忙碌的身影,就会浮现在眼前。夜深人静的时候,父辈的燃情岁月,就会闪烁在脑海。

此时,我既看到了小站人的熟悉和亲切,又感到了小站人的寂静和孤独,空荡荡的小站内,再也没有了儿时一家人在一起时其乐融融的气息。退休后,我的记忆每天都深深萦绕于小站,每一缕温柔的炊烟,每一声亲切的呼唤……梦里梦外无不依偎在我的心头。

我的小站,我的少年时代,你是我的根、我的魂。

就像这人世间的轮回,小站已经随着岁月远去,甚至消失,而我的记忆,始终索饶在那段岁月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