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军

对我而言,读书是生活的一部分,习惯了就好。有人问我现在读书有什么用,我没好意思反问他:吃喝拉撒有什么用?因为读书还不是他的生活必需。

我也了解了一些学者、作家的读书观,比如王蒙先生说,如果一个人处在逆境时,没有比读书更好了。余秋雨先生说,寻找书就是寻找自己,世界上总有那么几本适合自己的书,只是有待你发现。类似的真知灼见很多,我就不列举更多了。

我也算一个以文字写作为生的人,我认为一个人知道应该写什么固然重要,但知道不应该写什么更重要。不管你写诗歌、散文还是小说,文似看山不喜平,更不喜重复,重复是文学的大忌。这就要求一个文字工作者要大量阅读,避免重复。因为,风花雪月、春夏秋冬,往往会激起人们相似的生理反应和感情涟漪,一般难以超越和创新。你想象一下,假如你站在大海边,或者徘徊在月光下,能写出什么与众不同的新文章?

读书有点像到海边捡贝壳,越向海边走,越有可能捡到更大、更漂亮的贝壳。秦牧有本散文集叫 《艺海拾贝》,我算是理解了还是抄袭了他的意象呢?近年来,随着阅读的深入,我常常畏惧写东西,我以为古今中外有那么多好文章、好书都没有读,何必再辛辛苦苦制造文字垃圾呢?有句老话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因为你正在想的无非是重复别人的想法。我现在越来越感到自己的浅薄和无知,原来世上有那么多无法企及和逾越的语言高山,也许一个人穷尽一生都读不懂,更别说超越了。古人云,书犹药也,善读可以医愚。

我上中学的时候开始迷恋苏东坡,一直读下来,得知苏东坡高超的文学造诣得益于先秦两汉文学,特别是在《汉书》上下功夫最多。于是,我不停地收集有关苏东坡的资料。我原计划退休后再系统地阅读前四史,可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在几年前就提前开始了阅读,从 《国语》 《战国策》到 《史记》 《汉书》 《后汉书》 《三国志》 《资治通鉴》,每天规定必读篇目,坚持读下去,没有特殊原因从不间断。在没有读 《史记》 《资治通鉴》前,我常常感叹中国什么时候才能有人写出 《战争与和平》这样的作品,可是现在我又感叹,如果 《史记》 《资治通鉴》放在今天,那又该如何去评定它们的价值呢?

两司马的书真正是天下奇文和至文。西汉著名史学家司马迁撰写的纪传体史书 《史记》被称为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被列为 “二十四史”之首,记载了上至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下至汉武帝元狩元年间共3000多年的历史,与后来的 《汉书》 《后汉书》 《三国志》合称 “前四史”。北宋司马光主编的 《资治通鉴》是我国一部编年体通史巨著,共294卷,历时19年完成。该书以时间为纲,以事件为目,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 (公元前403年)写起,到五代后周世宗显德六年 (公元959年)征淮南停笔,涵盖16朝、1362年的历史。该书写战争、写人情世态,鞭辟入里,遣词造句,精妙非常。在我看来,这两部作品不仅是史学巨著,更是文学经典。我的一位著名记者朋友早年请教一位老先生如何写好新闻作品,老先生告诉他要多读几遍 《史记》。我俩经常互相激励阅读经典,交流阅读体会,几年积累下来,真有一点成就感。现在,研究 《史记》和 《资治通鉴》已成为专门的学问,建议大家早点加入进来。读完你就知道为什么有人用 《汉书》下酒,为什么有人因为边放牛边读 《汉书》而被提拔重用,为什么有人读 《资治通鉴》达十几遍。 《史记》《资治通鉴》里记载的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中国历史。比如,隋炀帝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是一个荒淫残暴、鱼肉百姓的昏君,可人们不知道的是,他还是一个超级文字控,在隋炀帝时代,文章写得太好不仅没有奖金、稿费,可能还会有生命危险。

司马光在隋炀帝大业九年时记载了这样一些事: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帝曰: “更能作 ‘空梁落燕泥’否1王胄死,帝诵其佳句曰: “‘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语邪1帝自负才学,每骄天下之士,尝谓侍臣曰: “天下皆谓朕承藉绪馀而有四海,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

这样的文字即使没有注解也看得懂,其实文言文并不可怕,它们只不过是古代的文字,但毕竟还是汉字,基本意义没有变,而且你会越看越上瘾,越读越有味。这些穿越千百年的文字,经过岁月的过滤和无数眼光的挑剔,一定会直指心灵,让你脑洞大开。这样的文字不读、不知,实在太可惜、太遗憾了。

章太炎先生的大弟子黄侃以治敦煌学和红学名世,长期执教于台湾文化大学。有记载说,黄侃当年非常推崇“八部”。所谓八部典籍系指 《诗经》 《周礼》 《左传》《史记》 《汉书》 《说文》 《广韵》 《文逊。他认为,这几部书是治中国学问所必需的一些 “很基本的东西”,如果连 “这些简单的敲门砖都不具备,那也就不能研究传统的学问了”。确实,读中国的书,这八部作品还真要好好研究一下。大家有兴趣也可以读一读,看看黄侃说的对不对。近年来,国学热兴起,研究古籍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每一本典籍都有人在网络上热烈谈论。孔子所谓 “德不孤,必有邻”是也。

有时候,我经常被人家叫去教写作,近年来也没了底气。我就想,怎么没有人让我教开车、开飞机什么的,头天讲、第二天就实践呢?因为这几件事一不小心就会受伤、送命。相较而言,虽然文章写坏了不至于受伤、送命,但写好是一件更难的事情。所以,让别人讲讲就会了,基本是不可能的。鲁迅先生就不相信 《小说作法》《小说法程》一类的书籍真能解决写小说的问题。他认为,从 《小说作法》学出来的作者,我们至今还没有听到过。他又认为,做医生的有秘方,做厨子的有秘法,开点心铺子的有秘传……但是,作文却好像偏偏并无秘诀,假使有,每个作家一定是传给子孙的了,然而祖传的作家很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