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汛
满腹的话,两个月的思念,以及端在手里的酸菜饺,一下都失去
了意义,委屈的泪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张小青抹了抹眼泪,习惯地抬起右手,仍然坚定并端端正正地给黄志远敬了一个礼——这是铁路客运的最高礼节。
哈尔滨开往汉口的T184/181次列车与汉口开往温州的加开列车,在汉口站同一站台到发,两车交会三分钟。
这个谁也不会注意的细节,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与其说平淡无奇,毋宁说根本漠不关心。然而,张小青却格外珍惜,因为这是她在繁忙的工作中见到丈夫的唯一机会。
张小青是客运段列车长,丈夫黄志远是车辆段检车长,小两口结婚才五天,热乎劲儿还没过,就赶上了羊年春运。因为都是生产骨干,两人既不好意思继续休婚假,单位也实在没人顶替,只好忍痛推迟假期,双双投入了春运。这一分手,别说卿卿我我了,就是想再见个面、碰个头都难。张小青还算好的,走汉口虽然要三天两宿,回来还得套跑一个短途,但多少能在家歇两天。黄志远就不行了,他被抽到车辆段 “支南车队”,随客车底到武汉铁路局增援。在列车上当检车长,每天要率领乘检组跟车或者入库保养车辆,前后没三个月就别想回来。毕竟还是新婚啊,这么着,两人怎能不牵肠挂肚?
有人可能不解,远是远点,不是都到汉口吗,想见就下来团聚呗。说这话的必是路外人。铁路职工都知道,那列车长、检车长、乘警长的工作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是保证客车安全和服务质量的第一负责人,离地 “三尺三”,责任大如天。出乘就是出征:一踏上列车,那满眼、满脑子几乎全是旅客、设备、乘务员、岗位,还有各种棘手的突发情况随时等着他们应对。可以说,从始发前列车整备,到终到后检查卫生设备,再到列车回库后疲惫不堪地到段里交班,中间没有一刻是空闲的。汉口那么大,光靠列车折返停留那点时间,寻人恐怕都寻不着;即使进同一个站、同一个站台,要想见面,也没那么简单。运气好,真能碰上;运气不好,交路对不上,就只好等下次机会了。
您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还真来了。大年初六一过,客流上得很猛,黄志远 “保驾护航”的车底连续加班套跑,乘检组跟车连乘愣是半月没下车,人累瘦了,乘务交路倒与张小青的对上了。他赶快打手机通知妻子这个消息,约好这趟乘务中,哈尔滨来的车到站后,去往温州的车发车前,两人在站台上团聚三分钟。张小青听了喜上眉梢,满腹愁思一下抛到九霄云外。她赶快回了趟娘家,让妈妈包了一盒黄志远爱吃的猪肉酸菜饺,一出乘就把它放进餐车冰箱冻起来,准备带到汉口站,亲自交到丈夫手里。
虽然只有三分钟,张小青却有一肚子话要倾诉。
她想说,自他走后,车班的姐妹都到新家 “闹房”了,看到两人的结婚照,众口一词夸新郎长得帅,打闹着把糖果巧克力撒了一床一地。她还想说,春运第一趟车就碰到险情,把她吓坏了。当时,一个打工返乡的孕妇突然破水临产,躺在过道上,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她强作镇定,通知广播找医生,又动员旅客让出两排座椅,临时用卧铺床单围了个简易产室。好在医生马上来了,分娩很顺利,小女婴出生时哭声特别响亮。下车后,孕妇丈夫还专门送来一筐红鸡蛋以表感谢。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车队党总支书记找她谈话了,说她的预备党员已被批准,段领导很器重她,准备把她列为车队后备干部,重点培养,末了委婉地问她:能不能晚两年要孩子?想到这里,她踌躇了一下,拿不准这句话该不该对丈夫说。
为她俩牵线搭桥的红娘、老乘警长高德友不在了。高德友是癌症晚期,60岁生日那天,他谢绝了家人和徒弟们准备的寿宴,换了身新警服,坚持要走最后一趟乘务。乘警大队拗不过他,只好让他上车。开车后,她想悄悄搀着他,可他推开她的手,迈开微微发抖的腿,带着乘警小徐,一丝不苟地巡视完每一节车厢,写好警务日志。回来后没几天就安详地走了……
想起这些,张小青更想念丈夫了。列车似乎体察到了她的心情,今天跑得特别快。眼瞅着快到汉口站了,突然 “哐当”一下,列车发出尖锐的制动声,车轮急速慢下来,最后竟完全停住了。有情况!张小青清醒过来,掏出三角车钥匙,熟练地打开列车边门,侧身向外?望,发现前方影影绰绰有几个孩子跑进了村子。 “防止轧人。”她判断。果不其然,一会儿响起了缓解制动的充气声,列车又缓缓启动了。 “安全没事。”她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锁紧了眉头。常识提醒她:这一闸下去到恢复常速,至少要三分钟。说不定,两人的团聚这次又没戏了。
果然,等T184/181次列车进站停稳,加开列车离开车不足一分钟了。张小青第一个冲出车厢,一眼就看到黄志远趴在车窗后,急切地向她招手,苦笑着跟她解释什么。可列车准备启动,门窗已经锁闭,她什么都听不见。
满腹的话,两个月的思念,以及端在手里的酸菜饺,一下都失去了意义,委屈的泪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张小青抹了抹眼泪,习惯地抬起右手,仍然坚定并端端正正地给黄志远敬了一个礼——这是铁路客运的最高礼节。
她奉献给丈夫的,只有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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