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 胡俊杰

欣赏陈东山的绘画作品，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那一袭长衫。《藕花深处》里，中年男子静坐荷塘一隅，举目而望，让人只把那袭长衫当做朱自清。彼时，或许朱先生胸中正氤氲着《荷塘月色》的雾气。而在作品《巷》中，黑色长衫的背影，在一把雨伞的掩映下，像是要遮蔽许多心事，低头无语，走向江南幽深的巷子，那场景分明就是戴望舒的《雨巷》前奏。恍惚间，《明日隔山岳》中的长衫先生，又像极了徐志摩。他手扶镜框的动作，虽然拘谨，但掩盖不住一代才子内心涌动的诗情。

仔细再读，长衫先生既不是朱自清，也不是戴望舒、徐志摩、闻一多。往深里说，那是一个具有多重文化内涵的符号，是文学语言与绘画思维深度碰撞交流之后的产物；往浅了说，那就是陈东山自己，游走在另外一个平行时空。

学院派的沉思与跋涉

陈东山生于北京，先后毕业于北京工艺美术学校和天津美术学院国画系，获学士学位，2012年度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访问学者，中国建筑学会壁画委员会会员，现为中国铁道出版社装帧设计中心主任。

夏末的一个中午，在位于北京工人体育场附近的画室，采访了画家陈东山。他的画室正处于繁华地带的高楼内，站在明亮的玻璃窗前，窗外便是车水马龙，而屋子里寂静得仿佛能听见毛笔在宣纸上摩擦的声音。陈东山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与长衫先生对话，像是在进行某种与自我的秘密交谈。

一面窗户，隔离了声音，也隔离了时空。

陈东山少年时起就接受正规的美术教育，美院的教育给了他很好的眼界、造型能力和写实功底，而美校注重形式美、重装饰表现的风气，则使他对画面的营谋布局有了格外的敏感。

早年间，他曾尝试把西方的立体主义引入国画，创作了《晚归》《月色》等作品。这一时期的画作在设色方面颇有特点。色彩上的层层渲染，颜色铺陈精致古雅。也许是因为早年间大量临摹青山绿水的缘故，他的笔端会带上些“亮色”，但又绝然不囿于传统，人文气息初露端倪。

陈东山早期的画中常仿古意，笔下有丘壑林泉、渔樵耕读，表达的是画意与诗情。意境介于王维与李商隐之间，自然地传递着传统笔墨的宽厚平和。

在时光的长廊中，陈东山以学院派的深厚功底，沿着传统的脉络摸索，逐步迈向对自我的表达。更近一点，是他的“寻常日子”风格作品。这一时期，他的画中常出现“藤下读书”“花前饮茶”“晨起遛鸟”景象，都是些“读书消得泼茶香”的寻常之景。画中人不带“仙气”，暖老温贫，却怡然自得，安分度日。这些作品里看不到一点儿野心，画面上淡淡的情调，安适、自在，带着点儿慵懒，却从容，似乎在说“今日无事”。这一时期传递出他类似庄子思想的朴素浪漫观念。

直到与“长衫”相遇，陈东山找到了对自我理想最准确的表达。而此过程，他的笔墨经历了由简至繁，又由繁化简的蜕变过程。陈东山的这一自我寻觅的历程，绝非一个画家偶然的“灵光乍现”，而是由技至道，扎扎实实地走到了一个柳暗花明的朗阔境界。

从文学灵感出发的审美意境

陈东山的绘画之所以能够呈现出这样的面貌，与他年幼时对古典诗词的热爱有关。他说：“我小的时候很喜欢中国的古典诗词，也读过一些外国诗集，长大以后也会读一些启蒙运动、新文化运动时期的作品，包括一些西方的作品。我认为中国的文人画实际上就是一个以全方位的中国文化美学为支撑的画种。在近现代以后，包括我们现在，都面临一个文化传统的失落与断裂，我想用绘画的形式弥补这种缺陷。”

冥冥之中，陈东山的脚步一直没有远离文学的领地。今年春天，正值铁路作家王雄的汉水文化三部曲由作家出版社再版。按照计划，《阴阳碑》《传世古》《金匮银楼》的封面人物形象分别是三部小说的主人公六爷、彩凤与和祥符先生。擅长水墨人物的陈东山是封面绘画的不二人眩在仔细阅读小说和考据时代背景、揣摩人物心理的基础上，陈东山用水墨完成了三个文学人物的创作，使封面人物产生了呼之欲出的效果。

一方面，这种文学与绘画语言的磨合、交流过程，为陈东山的创作注入了丰富的内涵，使陈东山的笔墨线条绝不轻飘，从而具有了文学作品的耐读的特性。另一方面，经过这样的激荡，陈东山的绘画之路更加明朗，对于长衫形象，也一再渲染与加强，最终形成了自己特有的绘画符号。

人文理想的遥远与触手可及

“比如说我很喜欢一个人背着手的画，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个形象，在画的过程中我突然想起王勃的诗歌《秋夜长》。诗里表达的是一个妇女怀乡的一个情节，君在天一方，寒夜徒自香的那种感觉，我当时画的时候有了新的感受。加了秋叶，将画面的氛围控制住了，有一种空灵寂寥的感觉。绘画还是要有绘画性，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叙事铺陈。我在这种文化传统里面，渴望把过去的时光召回，用绘画的方式。”陈东山如此陈述他的创作构思过程。

生活中的陈东山，内敛、含蓄，保持着对事物的敏感，沉静淡然却拒绝毫无规则的散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李洋说，陈东山早期在美术界不声不响，实际上在蛰伏期间，他一直没有懈怠，而是在进行着许多深入的思考。

很多沉默寡言的人都是理想主义者，陈东山也不例外。他有着自己一套完美的精神体系。种种迹象推断，“长衫系列”作品只是他人文理想的冰山一角。现实中，很多理想遥不可及，而在宣纸上，一旦找到了准确的表达方式，却是触手可及。这正是陈东山的幸福所在。

对于陈东山的了解，最终要回归于对他作品的解读。《藉秋风》中那个“长衫”，呈现给我们的只是一个侧面，略显木讷的侧影仿佛泄密了陈东山当下的生活状态——与现实生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想象中的朋友》中的“长衫”眼神中传递出颇为复杂的情绪，纵然如此，他却敢于与参观者对视。这也表明，陈东山内心有“君子坦荡荡”的灵魂在闪光。

也许，从作品中窥见陈东山的思想，并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而他通过绘画手段与自我相遇的这一过程，无疑对当下画坛具有启示意义。

本文图片由陈东山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