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怀表

飘雪的一个冬日，我整理书柜时，在一排排的藏书间，又见到了父亲佩戴了几十年的怀表。

这是一块产自东北黑土地的梅花鹿牌怀表，锃亮的钢制外壳，圆圆的表盘，白底黑字，一只快活的梅花鹿在尽情地奔跑，下方则用飘逸的行书注明厂家“吉林”，黑白相间的时针、分针稳重十足，细长的秒针则用大红颜色，像跳跃的音符，格外显眼。

此表是上世纪50年代铁道部委托吉林省制造的第一批国产铁路专用计时表，造型和质量均属当时全国优等产品。父亲那时工作在塞外名城张家口附近的一个火车站，因接发列车和调车工作需要，就拥有了这件心爱之物。

父亲时常将怀表装在蓝色铁路制服上衣的口袋内，表链别在第二个扣眼里。后来，响应国家号召，父亲带着他的怀表，随着建设大军到了位于八百里太行深处的詹东线（即后来的太焦线）火热的建设工地。在物资极度贫乏的年代，怀表用准确的时间，提醒着父亲和他的工友们“只争朝夕”，以忘我的劳动热情让共和国的铁道线一寸寸向前延伸。

随着铁路通车的嘹亮汽笛声响起，筑路大军陆续撤离，站区内外一片冷清。按照组织安排，父亲义无反顾地留了下来。此后，父亲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在太行小站。在怀表“滴答滴答”的伴奏下，担任车站值班员的他带领同事们认真地呵护着一趟趟南来北往的客货列车。由于成绩突出，父亲多次被评为车务段、铁路分局、铁路局的先进生产者。积攒的一摞厚厚的奖状就是最好的见证，忠实的怀表功不可没。

怀表也有出错的时候。有一年中秋节的夜晚，父亲与几位好友在车站附近的一家饭店里小聚。因为几位好友盛情难却，父亲酒喝得有点过量。次日，总是提前10分钟进入点名室的父亲，居然迟到了2分钟。他掏出怀表和墙上的挂钟一对，一向准时的怀表慢了整整12分钟。父亲连忙表示道歉。看着老工人的尴尬，年轻的站长笑了笑，当场表示没事，不算迟到。事后查明原因，原来是昨晚饮酒惹的祸。父亲忘了给怀表按时上弦，也就酿成了父亲职场生涯中唯一的一次迟到。多年后，每每提及此事，做事严谨的父亲仍然充满了自责。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国人的日子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各种品牌的手表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怀表开始淡出历史舞台。父亲一次又一次抗拒了手表的诱惑，依然让他的梅花鹿牌怀表不离左右，直到离开奉献了数十年的太行小站。

退休后，父亲终于回到了冀南平原上的故乡。有散步习惯的父亲，每天都揣着他的怀表按时走出家门，步行十几里，准时出现在京广大动脉上一个叫官庄的车站，像个孩子一样看火车。

我给这块梅花鹿牌怀表上了上弦，意想不到的是，静止十几年的秒针开始拥着生命的火红，强劲地动了起来，力度丝毫不减当年。父亲正身体力行地提示同为铁路人的我，时时刻刻要做到“一点不差，差一点也不行”。